奇格夫被两名身穿银白盔甲、肩披金边斗篷的骑士架着,在王宫中某条宽阔的走道上漫步。
两名骑士戴着三叉戟形状的头盔,即便接近正午的阳光从右边的大玻璃窗照进来,点亮整个走道,但照在他们的头盔上时,还是看不到脸,面罩的缝隙下,一片阴影。
如果是第一次被这样架着,他肯定会问:“尊敬的骑士大人,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?”不过如今,他自己也数不清在6个月之内,被强制这样带进王宫多少次了。所以习惯之后,也就不再过问,反正,最终的目的,是去那个“哀别王子”的宫殿。
两个面罩骑士带他七拐八绕,走过这个步道,穿过那个长廊,转个圈,上个阶梯,偶尔在路途中看见擦窗户的侍女,会停下手头的工作,对骑士行礼;或者碰见个他叫不出名字,但看穿着就知道是皇亲国戚的大人物,他们也会停下脚部,恭敬的低头问好,
面罩之下传出的声音中气十足——光凭这一点,奇格夫就知道他们一定很能打。再算上他们王宫骑士的身份,说不定还要更厉害——毕竟他很少看过有骑士的斗篷上绣有金边。他有时候会想,这些人究竟有多厉害,才能有资格拥有只有王族才配使用的金边斗篷?
想归想,但究竟如何,跟自己又有屁的关系?我只是个年过七十的糟老头子,就算比别人多读了那么一点书,外加有那么一点点能够占卜的能力,也不能改变我已经逐渐食欲不振、睡眠不香,甚至多走一点路都会气喘吁吁的事实。别说架着自己的这两个金斗篷,就算是只会舞剑、不懂异法的见习骑士,一刀下来,自己也会跟这个美好的世界说拜拜。
逃跑是不可能的——打死他也不敢。不过恐惧还是有的,试想啊,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,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,突然跑到自己的木制小屋里,然后,带队的一个脑门上有道疤的大光头看着自己,语气严肃,让自己跟他们一起去王宫走一遭,并说,如果说半个不字,立马让他那杂草一样的胡子连同脑袋一起落地。
所以一开始,他着实吓坏了。以至于走道时,两腿比女人还要柔软。再想到现在王宫内部不太安定,他很难不去联想,是不是有什么大人物相中了自己占卜的能力,然后希望这份能力能用在王族内部的斗争里面?
听起来是个美差:为大人物做事,享受最高级别的待遇,拿着花不完的金子,获得用不完的研究资源。
但奇格夫是何等老奸巨猾?他一直低调行事,遮遮掩掩了大半辈子,就是不想惹这些麻烦事上身,不然,让人知道了自己的占卜能力,还不得让觊觎这能力的大人物们,捅破了天都要把自己收编到手下去?
一旦变成这样,那就跟用狗尾巴草戳熟睡龙族的鼻孔一样,一旦玩脱,自己将被龙息喷得连渣渣都不剩。
好在,经过了这么长时间,那个哀别王子并没让他做什么不情愿的事情。或者说,哀别王子本人好像对王族的内部斗争没有一点兴趣,所以自然,他的占卜能力也没有用在这方面上。
本来,奇格夫已经认命,做好看到那些贵圈真乱的王族内部的景象。毕竟抓把柄,是这些大人物互相伤害的最常用的手段之一。但是,隐隐之中,他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。
想着,金斗篷的骑士把他带到哀别王子的寝宫门前。
橡木大门又高又宽,配色很淡,但精致的浮雕细节又使其看上去不失奢华。奇格夫抬起头,看着大门顶上面,那里被设计成扇形,安装着纹有沙漏的彩绘玻璃。沙漏一直在动,计算时间。
无疑,这是法师们经过极细致的处理后,才有的动态效果。而且想要维持,要一直为它供给魔力,这样,沙漏才不会停止流动。每次奇格夫看到这,都不禁会感叹:不愧是大人物,哪怕是个低调的从不公开路面的哀别王子,在爱好方面,也是这么大款和充满个性。
每当靠近哀别王子的寝宫时,奇格夫手心都会出汗,嘴巴干燥。这次也不例外。明明他已经来了很多次,甚至不用等到骑士推开门,就已经能在脑子里想象出里面的景象。
骑士推开门,把他带入寝宫内。
会客厅一样的巨大套房映入眼帘。屋内光线适中,不刺眼也不亮,是刚刚能照亮环境的程度。两只棕色的皮革长沙发,面对面摆放在大厅中央,中间,是一张椭圆形的巨大桌子。
奇格夫左顾右盼,整个套间和上次来的时候,没什么变化。不过,当他看到左边那挖空的墙体里,躺着的一只由碗口粗的铁链拴着的,浑身苍蓝的巨狼,还是不由得吞了口唾沫。
“虽然看了不下百次,但是这据说有着黄天狼神血脉的传说中的魔兽,还是免不了让人感到害怕啊。”奇格夫心想。
“王子殿下,奇格夫已经带到。”其中一个金斗篷骑士说。
“我知道了。辛苦你了。”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二楼传来。
奇格夫的目光穿过沙发,后面,是一座向两边延伸的月牙形阶梯。连接着会客厅与哀别王子的私人寝室。奇格夫的目光没有向上移,而是看着二楼正下方的壁炉。矮铁栏后,壁炉里燃烧着淡淡的火苗,散发的温暖让整个空间变得干燥而舒适。
“王子殿下……”奇格夫准备行礼。他知道,就算往上看,除了灰色的幕帘和门板,还有两个守在门口的金边斗篷,也什么都看不见。
哀别王子从没用真人模样接见过他。
“算了吧,奇格夫,过了这么长时间,这些客套的东西就免了吧。”哀别王子说着,架着奇格夫的两个金边斗篷就走开了,然后一人一边,站到大厅左右两个角落,“省得你这把老骨头用尽了力气,一下跪,直接晕倒,站不起来了。”
奇格夫“呃”了一声。
“你在紧张?”哀别王子觉得好笑,“怎么,都已经到这里来过这么多次,还是改不掉吗?是因为‘苍血狼’?还是因为觉得,在最后一次召见你之后,我就会把你杀掉?”
奇格夫腿一软,差点瘫倒。
“放心。我不会做那种言而无信的事。况且,我怎么会忍心杀掉一个罕见度跟苍血狼差不多珍贵的占卜师?”哀别王子说,“不仅如此,等到大功告成,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,享受荣华富贵也好,还是想要一走了之,过你的清平日子也罢,我都不会阻止你。”
“感谢王子……”
“坐下吧。”哀别王子命令,“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省点力气,多攒些精力准备干正事儿吧。”
“喝点什么?和以前一样,来杯红茶?”哀别王子问。
“我想……我想来杯酒。”奇格夫在左边的沙发上坐下。
“怎么,你这个不沾女色、不近烟草酒水的大占卜师,怎么突然想要开开荤了?”哀别王子说,“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,搞得自己好像要死了一样,你那灰胡子看起来本来就够悲哀的了,现在这幅表情,简直像是在上断头台之前,可怜巴巴的找人讨杯酒喝。”
和以前一样,哀别王子即便身处门板之后,也能将奇格夫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况且,让你喝点什么,是为了缓解你的压力,让你别像个第一次跟猛兽徒手搏斗的傻子,抖得等会连杯子都抓不稳。”哀别王子指出,“杯子都抓不稳,还怎么抓水晶球占卜?”
“王子殿下,老实说,其实我以前是喝酒的,而且不怕您怪罪,只有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,才是我最好的状态。所以我想,既然您都说……说这是最后一次?”
“对,最后一次。”
“既然是最后一次,那么我也应该尽全力为您效忠这最后一次。”
“听起来,你是下定决心要走了。”哀别王子淡淡说,“也罢!帕莉,给老占卜师先生来杯酒,拿我放在的书架第二层最左边的那瓶。”
没一会,二楼的门打开。奇格夫不禁抬头瞟了一眼,但是除了房间里的水晶吊灯,和从房间里走出的两名女仆以外,他丝毫没看到哀别王子的身影。
两名女仆顺着阶梯从二楼下来,走到他身边。其中一人手里端着托盘,托盘上摆放着一瓶他叫不出名字,但一看就昂贵至极的酒,旁边,还放着一只高脚杯;另一人则是像以往一样,捧着占卜用的水晶球,上面用一面紫红色的丝绸遮盖着。
端酒的女仆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器具,将瓶盖打开,然后弯腰,帮他把高脚杯斟至一半。奇格夫没立即喝,而是觉得有些奇怪地看着另一名站着不动的女仆:“把水晶球放下来吧,我还没老到在喝了酒之后,会打碎王子殿下的水晶球的地步。”
但说完,女仆仍一动不动。
“不急,时间还有的是。”哀别王子的声音响起,“如果真像你预测的那样,魔王殿无法在6个月内恢复元气的话,那么就说明,只要再打倒四魔神中的最后一个,就只剩下魔王一个了。”
“你不会推测错的吧?”他声音放低。
“不会,不会。”奇格夫连道,“虽然占卜看到的是片段,但是只要是显示出来的碎片,那就一定不会出错。反正我肯定,我看到四魔神仍只剩下一个,人数绝对没有得到补充。”
哀别王子轻笑了一声:“尝尝我的私人珍藏吧。可别喝得太猛,一下就醉倒了。”
奇格夫心里骂道:“妈的,听声音,你当老子孙子都够了,现在居然还嘲笑我喝酒会醉?老子喝酒的时候,你估计还不知道你妈是王妃还是平民呢。”
奇格夫端起高脚杯,猛地咕了一口,顿时,喉咙收缩,肺部一紧,当液体顺着肠子滑到肚子里,很快就升起在体内升起一股像是要烧起来的火。然后,他大脑一沉,感觉有什么东西无声的爆炸了,整个人轻飘飘的,视线天旋地转,就快要坐不住。
但是他打了个嗝之后,就清醒了不少。
“真够劲!”他看着高脚杯,然后送到嘴边,仰头,把剩下的一口饮尽。眩晕感再袭。才喝了一杯,奇格夫的紧张感就被驱除殆尽。
“这是什么酒?我从没喝过这样——一开始入喉下腹时像大火烧身,然后眩晕感过后,喉头泛甜,舌头留香,整个人就像被香草蜜托着一样。”
“只是在一瓶调和了一些……一些能让人提神的东西进去的酒。说名字你估计也不会有印象,不过至少它起作用了——让你不再那么紧张了。”
奇格夫表示可以开始,但哀别王子却道:“再喝点吧。既然你这么中意这酒,那么就让眩晕感再增加一点,否则,等一会我怕你会惊讶得休克。”
休克?老子?奇格夫不屑地打量捧着水晶球的女仆,一个水晶球而已,再牛逼,还能吓到我这个专门靠这玩意吃饭讨生活的人?
但既然哀别王子这么说,奇格夫就抱着不喝白不喝的态度,自顾自地倒了一杯。
“是不是对我的态度感到奇怪?明明平常都是迫不及待让你用水晶球探查魔王殿的情况,但是今天却像是刻意拖延时间一样,延迟占卜?”
“哪里,王子殿下深思熟虑,一定有自己的想法。”
“我在等。”
“等勇者们到达魔王殿?”奇格夫自然知道,对整个山大德大陆来说,今天意义非凡,因为由7名勇者组成的最强的勇者团队,即将去挑战魔王。
“不,我在等勇者们和魔王的本尊接触。”
“这个嘛……倒也是,反正现在四魔神就只剩下一个,打倒它之后,就剩魔王了。”
“倘若按照你占卜出来的结果,魔王阵营元气大伤,没有来得及补充四魔神的人员,就说明,从魔王殿门口的大门区、进门后的分离区,再后面的螺旋区,防线都形同虚设,是吗?”
“绝不会出错。这三个区域没有魔神级别的魔族镇守,螺旋区之后的梦境区、炎狱区和浮空区,又因为失去了三位魔神,导致不用发生战斗就可以通过。简单来说,除了最后一位魔神所在的魔雷区,前面所有区域的战斗,都可以忽略不计。”
“我相信你不会错。”
奇格夫一颤,这话里有话啊——是不是在说,如果错了,就要宰了自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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